顾远从没想过成碧青会得这种病。

顾晚飞飞往美国的那天，成碧青整整一晚上没睡。

顾远与成碧青在很多年前就分床睡，所以顾远是在晨晓时分，才看见成碧青坐在顾晚飞的床上，抱着顾晚飞的被子，呜呜哭泣。

顾远知道她不舍得顾晚飞，但以她对顾晚飞的那种保护方式，早晚会害了顾晚飞。

他本当没看见，可也不知为何，成碧青那孤独的身影突然让他的心疼了一下。

他想，他应该安慰她的，毕竟她是他的妻子。

他轻轻走过去，伸手，拍了拍成碧青的肩膀。

以往他是不屑碰她的，在当年她用不光明的手段骗到他后，他就不屑碰她，可现在也不知为何，此刻的她，竟没有平日里的咄咄逼人与傲慢，显得如此楚楚可怜。

顾远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好，所以在拍了拍她的肩膀后，缩回了手。

事实上，他又何尝舍得让顾晚飞远去美国，只是顾晚飞不走出这一步，永远无法得到其他股东的认可。

“碧青……”他轻唤着她的名字。

“顾远，你知道吗？不是我不愿意放手让晚飞去成长，而是这么多年，我觉得，只要晚飞在身边，你就也还在我身边。”成碧青放下被子，轻声说着，“我也不是针对宋一宁，更不可能去痛恨石若兰，因为是我对不起她，这么多年，我一直对她充满愧疚，我表现出一副厌恶她们的样子，是因为我害怕，我害怕他们把晚飞抢走，更害怕你也被她们抢走，所以我才会一直反对晚飞跟宋一宁来往。”

成碧青说着，又开始呜呜哭泣起来，抹了把泪后，她又说：“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？我后悔遇上你，后悔爱上你，更后悔威胁了你，如果当年石若兰没有将你介绍给我认识，或者即便认识了我能控制住我自己这颗心，如今我也不会变成这副我自己都讨厌的模样。”

顾远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些，有可能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，是他一直不给她机会，一直不愿意坐下来与她好好谈一谈。

此刻他静静听着，他从没想过，一贯强势的成碧青竟有这么柔弱的一面。

成碧青让自己很平静地说着：“我可能会遇上一个爱我的人，过着幸福又平凡的日子，我真的很想知道被爱是一种什么滋味。从小因为我是成家大小姐，很多人虽然敬我尊我，可他们私底下都怕我，我从没尝试过被人爱到底是什么感受。”

成碧青说着，又难掩嗓音里的一丝颤抖，说：“当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，你微笑着望着我，那眸光温暖的就像能驱散一切寒冷，那是我在别人眼里从未见到过的，所以我才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你，想尽一切办法从石若兰手中把你夺回来，可是我现在后悔了，我真的后悔了。我不仅毁了你的一生，也毁了我自己的一生。”

她哭着说：“在你心里，我是个坏人，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吧？”

顾远没有说话，听她这番话，他心里多少有些酸楚，她不是个坏人，她只是爱错了人，即便他恨她当初用龌龊的手段逼他与她结婚，但这么多年来，她对他的确是一心一意，帮助他事业有成，维护他在外的一切形象。

没听到他回话，成碧青笑了一下，笑得两行眼泪滚滚落下，良久，她说：“顾远，我们离婚吧，这一直是你希望的，反正晚飞也走了，索性我做次好人，如你所愿一回。”

“碧青……”顾远不知为何，突然有些担忧地看着她。

成碧青起身，没再看顾远一眼，回了自己房间。

顾远心中隐约惶惶不安。

早餐时分，不见成碧青下楼。

成慕白问着：“碧青还没起来吗？”

成碧青难得有晚起的时候，顾远知道她有失眠症很久了。

心中那份担忧越来越浓，他跟成慕白说：“我去看看。”

到了成碧青房门前，他犹豫了一下，抬手，敲门。

屋里没有动静。

再次敲门无果后，他推开门。

“碧青？碧青？”进入房门，他朝床上看去，见成碧青还在睡着，他想，昨晚在顾晚飞房里呆了一夜，此刻应该困了，所以他并没再打扰成碧青，难得她能睡着，就让她多睡会。

只是转过身后的他猛得觉察到一丝不对劲，成碧青失眠很久了，每晚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眠，这会怎么可能会睡得如此死沉？

他瞬时大迈步跑到床边，拍打着成碧青的脸：“碧青！碧青！你醒醒，你醒醒！”

看了眼床头柜上已成空瓶的安眠药，顾远整颗心沉到了谷底，他颤抖着手拨通医院的电话……

第一人民医院。

在院长办公室里，顾远不可思议地说：“你说什么？抑郁症？”

院长慕容博点了点头，说：“其实顾太太早就查出有轻度抑郁症，顾先生不知情吗？”

顾远怔在那里：“她没跟我说过……”

慕容博有些痛惜地说：“一早劝顾太太早日接受治疗，可她不愿意，现在病情加重，作为家属，你们应该要多关心关心她，得了这种病的患者，最需要的，就是爱人的关怀。”

顾远久久不曾回过神来。

病房里，成碧青已经醒来，只是人虚弱地很。

成慕白呵斥着她：“有什么可想不开的？你就这么没用吗？晚飞只不过是去了美国，又不是死了，你至于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？”

成碧青一言不发，眼神呆滞。

顾远推开门，安抚着成慕白：“大哥，别生气了，碧青也不想的，你先回去休息，这里有我。”

成慕白开始把怒气撒向他，说：“这么多年，你也就今天有点当丈夫的样子，我就这么一个妹妹，她要有什么三长两短，我饶不了你。”

没等顾远说什么，原本一言不发的成碧青突然来了火气，冲成慕白说：“你吼他干什么！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他？你连自己当丈夫的责任都没做到，有什么脸来说他？好歹我若死了他还能陪在身边，当年我嫂子死的时候，你在哪？你明知她不行了，却残忍地不见她最后一面，你这种人，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的丈夫。”

顾远内心涌过什么，看吧，她依然还是维护着他，不管是谁，她都不容他受半点欺负。

以往她也这般维护他，可他并没有像今天这样心里发着酸楚，是因为她病了的缘故吗？

成慕白被她这一番话气得堵住了喉咙，恨不能抽她一顿，也不看看他是为了谁好。

但见她现在虚弱的份上，成慕白只能忍了心中火气，扭头就走。

顾远带上门，然后在成碧青床边坐下。

他看着成碧青。

成碧青移了眸看床尾。

现场短暂的一阵沉默后。

成碧青说：“离婚协议书你看了没？”

顾远没有回答她，只说：“为什么要瞒着我？”

成碧青愣了一下，说：“我告诉你了，是你没当回事。”

顾远疑惑道：“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？”

成碧青看他，说：“每回咱俩吵架，你骂我无理取闹，骂我神经病的时候，我就说，我是得了神经病，我得了神经病才会变成这样。可你只会来一句：我懒得跟你吵。根本没用心听我说什么。”

顾远无奈道：“你应该郑重地告诉我。”

成碧青苦笑了一下，说：“怎么郑重告诉你？我一跟你说点什么事，你就不耐烦地起身离开，你让我怎么好好跟你说？”

顾远满脸歉疚，道：“对不起，是我错了。”

成碧青让自己笑着，说：“你别这样，你这样子，我有些不习惯。”

顾远突然握住了她的手，望入她眼眸，说：“碧青，这么多年，是我辜负了你，原谅我。”

成碧青的强颜欢笑僵在了那里：“你怎么了？你突然这样，是因为我生病的缘故吗？早知道我病了你才会关心我，那我应该早早病就好了。”

顾远突然心疼得厉害。

成碧青出院后，顾远几乎寸步不离她身边，那份离婚协议书被顾远撕碎扔进了垃圾桶里。

这么多年，成碧青头一次觉得顾远那样温柔，就如第一次遇见时，他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温暖的光芒一般。

她不止一次惶恐地问顾远：“是因为我生病的缘故吗？”

顾远陪着她走在阳光下，说：“你没有病，你只是心情不太好，我陪你走走散散心。”

说着，他主动牵住了成碧青的手。

成碧青眼眸里有了些泪光，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，慢慢的，唇角扬了起来。

等着成碧青病情好一些的时候，她跟顾远提起宋一宁的事。

她说：“其实一宁是个好姑娘。”

顾远微微笑着。

她看着他，说：“当时我不该阻止一宁跟晚飞来往。如果没有我阻拦的话，他们两人，现在应该会在一起了吧？你说如果他们在一起的话，我跟石若兰两人，是不是也可以回到当年那么要好的关系？”

顾远给她削了一个苹果，切成小块递过去，问着：“为什么你会认为一宁她会喜欢咱们晚飞？”

“为什么她不喜欢？咱们晚飞那么优秀，如果她不喜欢，那她为什么一天到晚跟我们晚飞混一块？”成碧青不理解地说。

若是以往，顾远兴许又能与成碧青起一顿争执，但自从顾远知道成碧青的病情以后，知道她这病最需要的就是亲人的陪伴以后，他变得耐心多了，他会坐下来好好与成碧青说着以前从未说过的话。

就像现在，他笑着说：“当妈的都认为自己的儿子优秀，这点我很理解你。但是从始至终，宋一宁对咱们儿子，完全只有兄妹情谊，是咱们儿子一厢情愿，单恋着一宁。”

成碧青拧了眉表示疑惑：“莫非一直是我误会了？我看晚飞护她护得那么紧……”

顾远说：“你知道我为什么赞成晚飞去美国吗？因为晚飞在你的保护下，他的性格缺乏了一种自信，他连跟一宁表白都不敢，这方面一点也不随你，他若有你一半那种对喜欢的东西势在必得的劲，他和一宁之间也不至于会这样。”

“你是在讽刺我吗？”成碧青拿起一块苹果又放下，有些不满地看着他。

顾远笑道：“不是，我只是想说，咱应该让晚飞学会自己处理感情上的事。得到，咱欢喜，得不到，咱也大方接受。而不是得不到，就躲避，就逃到美国去。”

成碧青明白了一些什么：“你是说，晚飞是自己主动要求去美国的？”

病了一段时间的她忘记了好多事情。

顾远点了点头。

成碧青想了一下什么，问着：“宋一宁为什么拒绝晚飞？他们不是玩得很好吗？”

顾远说：“因为宋一宁有喜欢的人了。”

顾远开始和她聊着宋一宁和唐毅的故事，说到最后，顾远道：“他们能在一起，很不容易。”

成碧青沉默了许久，才说：“当年因为我从石若兰手里抢走了你，导致两家恩怨积深，现在还逼得孩子之间无法幸福，我可真是罪人。”

顾远拍了拍她的手，说：“都过去了，现在就看你哥那边，你哥若不妥协，唐毅和一宁这对苦命的人还有苦受。”

成碧青说：“我跟大哥谈谈去。”

顾远摇了摇头，说：“你哥的脾气你也知道，谁劝都没用，除非他自己能想明白。”

成碧青问着：“那我们有什么可以帮上唐毅跟一宁的吗？”

顾远看她：“为什么想帮他们，你不是讨厌宋一宁吗？”

成碧青故意白了他一眼，说：“我说了，我不是讨厌宋一宁，之所以排斥她，是因为我害怕她把晚飞抢走，现在我知道她不会抢走我的晚飞，我自然也就不排斥她了。”

顾远浅笑着，不语。事实上，只要他还留在她的身边，她谁也不会讨厌与排斥。

往后的日子，正如顾远所料那样，唐毅和宋一宁终究还是分开了。

成碧青想找成慕白，被顾远拦住了。

顾远说：“你现在保持好心情，不要因为这些事影响了病情。而且明面上唐毅虽然与宋一宁分开了，但你放心好了，唐毅不可能就这样放开宋一宁的手，他一定会想好让一宁正大光明进入成家的办法。”

成碧青觉得也是，毕竟唐毅在她心目中，是个执着且不轻易服输的人，更不是被牵着鼻子走的人。

可她没料到的是，唐毅让宋一宁光明正大进入成家的办法，竟是去做了绝育手术。

那晚在餐桌旁，她听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。

她想，唐毅一定是爱极了宋一宁，才会做了绝育手术，不娶别的女人。

在唐毅冷然离去以后，她劝着成慕白说：“大哥，事已至此，你就随了小毅的愿吧。”

她想，这场父子间的战役，终究成慕白还是输给了唐毅。

果真不远后，成慕白亲自去石若兰的武馆，把宋一宁接了回来，接回来的，还有宋一宁和唐毅的三个孩子……

成碧青与顾远相视了一下，真诚地笑了。